等到崔瀺过了溪水对岸,阮邛转过身,看到老人坐在庙里的干枯长椅上抽着旱烟。
老人破天荒没有冷嘲热讽,反而笑了笑,还真是在乎你闺女啊。
阮邛叹了口气,显然被崔瀺这么挑衅却忍着不出手,憋屈得很,坐在杨老头对面,靠着墙壁,扯了扯嘴角,不欠天不欠地,如今连祖师爷那儿也还清了,唯独欠着那丫头她娘亲,人都没了,怎么还就只能把亏欠她的,放在女儿身上了。
杨老头笑道:以你的身份和能力,加上你跟颍阴陈氏的关系,找到你媳妇的今生今世,不是没可能吧。
阮邛摇头道:她上一世资质就不行,死前还没跻身中五境,所以哪怕转世成人,也绝无开窍知晓前生事的可能性了,在我看来,没了那些记忆,只剩下一副躯壳,那就已经不是我的媳妇了,找到她有何意义只当她活在自己心里就够了。
杨老头点头道:你倒是想得开,兵家十楼最难破,你在同辈人当中能够后来者居上,不是没有理由的。
阮邛不愿在这件事上深聊,就问道:你觉得那人是不是在虚张声势
杨老头笑着摇头,那你就小看此人了。草莽好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一位啊,我估计属于舍得一身剐,都敢把道祖佛祖拉下马。当然,我只是在说心性,不谈能耐。
阮邛将信将疑。
杨老头用旱烟杆指了指小庙门口地面,有一条被行人踩得格外结实的小路,缓缓道:这家伙跟我们不太一样,他觉得自己走了一条独木桥,所以他一旦与人狭路相逢,觉得不打死对方,就真的是很对不起自己了。或是后边如果有人想要越过他,也是死路一条。这种人,你不能简单说他是好人或是坏人。
阮邛突然又跳到另外一个问题上,缓缓道:陈平安的父母祖辈,不过是小镇土生土长的寻常百姓,他父亲如何知晓本命瓷的玄妙并且执意要不惜性命地打破那件瓷器显而易见,是有人故意道破天机,要他做出此事。
杨老头沉默许久,吐出一口口烟雾,终于说道:一开始我只以为是寻常的家族之争,等我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不过我也懒得掺和这些乌烟瘴气的勾心斗角,不过是无聊的时候,用来转一转脑子而已。想来这都是针对齐静春的那个大局之中,一个看似小小的闲手,但是到最后才发现,这一手才是真正的杀招,用围棋高手的话说,算是一次神仙手吧。准确说来,不止是为了对付命太好的齐静春,而是针对文圣那一脉的文运。只是现如今,齐静春生前最后一战太耀眼,所有人都习惯了把齐静春的生死,等同于那支文脉的存亡了,事实上也差不远。
老人看了眼脸色凝重的兵家圣人,说道:我在你提早进入骊珠洞天的时候,怀疑过你也是幕后其中一员,要么是风雪庙和颍阴陈氏达成了一笔交易,你不得不为师门出力,要么是你自己从‘世间醇儒’的颍阴陈氏那里,暗中得到了莫大好处,所以在此开山立派。
阮邛坦然笑道:杨老前辈想复杂了。
老人嗤笑道:想复杂了,不等于就一定是想岔了,你之所以现在还能够问心无愧,不过是你们兵家擅长化繁为简罢了。说不得以后真相大白于天下,你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不过是沦为了棋子之一。
阮邛心思依旧坚定,稳如磐石,大笑道:无妨,若真是颍阴陈氏或是哪方势力,敢将我作为棋子肆意摆弄在棋盘上,那等我阮邛安置好我家闺女的退路,总有一天,我要一路打杀过去!
阮邛心中冷笑,如果真是如此,倒是正合我意了。一百年,最多一百年,我就能够铸造出那把剑。何处去不得,何人杀不得
阮邛收回思绪,好奇问道:难不成那泥瓶巷少年,真是齐静春的香火继承人
杨老头提起老烟杆轻轻敲了敲木椅,从腰间布袋换上烟叶,没好气道:天晓得。
阮邛知道眼前这个深藏不露的老人,在漫长岁月里,肚子里积攒下了太多太多的秘密。
阮邛笑问道:想要进入小镇,每人需要先交纳一袋子金精铜钱,交给小镇看门人,这一代是那个叫郑大风的男人,我知道这些价值连城的铜钱,可不是落入大骊皇帝的口袋,所以是老前辈你落袋为安了前辈用这些钱做什么
老人反问道:我问你阮邛,到底如何铸造出心目中的那把剑,你会回答吗
阮邛爽朗大笑。
杨老头淡然说道:这座庙我要搬走。
阮邛愣了愣,但很快回答道:只要不是搬到外边,我没意见。
老人点了点头,笑道:看在你这么爽快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阮邛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愿意洗耳恭听。
老人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消散之后丝丝缕缕缠绕住整座小庙,其实在这之前,小庙早就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白雾,显然老人是为了小心起见,又加重了对小庙的遮掩,老人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知道齐静春最厉害的地方在哪里吗
阮邛笑道:自然是资质好,悟性高,修为恐怖。要不然天上那几尊大人物,岂会舍得脸皮一起对付齐静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