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微笑道:柳婶婶,你说,我写。咱们多写点家长里短的琐碎事,李槐见着了,更安心。
妇人看着那位身穿青衫、干干净净的年轻人,笑脸温和,她便莫名其妙有些心里边难受了,轻声道:平安,你的爹娘要是还在,该有多好。柳婶婶没什么见识,是个只会碎嘴的妇道人家,可好歹也是当娘的人,我敢说天底下的任何爹娘,见着你这样的儿子,就没有不高兴的。
陈平安视线低敛,神色平静,然后微微抬了抬头,轻声笑道:柳婶婶,我也想爹娘都在啊,可那会儿年纪小,没法子多做些事情,其实这些年,一直都挺难受的。
妇人很是愧疚,给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提起了这么一茬伤心事,赶紧说道:平安,婶婶就随便说了啊,可以写的就写,不可以写在纸上的,你就略过。
陈平安笑道:纸多,婶婶多说些,家书写得长一些,可以讨个好兆头。
妇人重重唉了一声,然后转头瞪眼望向李柳,听见没!以往让你帮着写信,轻飘飘一两张纸就没了,你心里边到底还有没有你弟弟,有没有我这个娘亲了白养了你这么个没心肝的闺女!
陈平安朝桌对面的李柳歉意一笑。
李柳悄悄点头致意,然后她双手抱拳放在身前,对妇人求饶道:娘,我知道错了。
随后小屋内,便唯有妇人的絮絮叨叨,与陈平安一丝不苟的提笔写字。
那个行过万里路、也读过了万卷书的青衫年轻人,正襟危坐,腰杆挺直,神色认真。
最后陈平安背着竹箱,手持行山杖,离开店铺,妇人与汉子站在门口,目送陈平安离去。
妇人一定要李柳送一程。
李柳手里边挎着一个包裹,都是她娘亲准备的物件,多是小镇特产。
当然里边还有三件被她亲手修缮过后的法袍。
妇人小声念叨道:李二,以后咱们闺女能找到这么好的人吗
李二想了想,难。
妇人一脚踩在李二脚背上,拿手指狠狠戳着李二额头,一下又一下,那你也不上点心!就这么干瞪眼,由着平安走了喝酒没见你少喝,办事半点不牢靠,我摊上了你这么个男人,李柳李槐摊上了你这么个爹,是老天爷不开眼,还是咱仨上辈子没积德!
李二闷不吭声,当然没敢躲避。
妇人叹了口气,悻悻然收手,不能再戳了,自己男人本就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再不小心给自己戳坏了脑袋,还不是她自个儿遭罪吃亏
小镇大街上,两人并肩而行。
李柳轻声道:陈先生,黄采会带你去往渡口,可以直接到达太徽剑宗周边的宦游渡,下了船,离着太徽剑宗便只有几步路了。率先造访太徽剑宗的问剑之人,是浮萍剑湖郦采,这种事情,就是北俱芦洲的老规矩,陈先生不用多想什么。
说到这里,李柳笑道:忘记陈先生最重规矩了。
陈平安摇头道:但是对于合情合理的规矩,理解得还是太少太浅,远远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礼。
李柳对此不予置评。
主要还是不愿指手画脚。
李柳问道:陈先生难道就不向往纯粹、绝对的自由
陈平安笑道:其实也会羡慕那种无拘无束,但是我一直觉得,没有足够认知作为支撑的那种绝对自由,既不牢固,也是灾殃。
两人走过大街拐角处,前方不远处,便站着施展了障眼法的狮子峰老元婴山主。
李柳将挽在手中的包裹摘下,陈平安就也已经摘下竹箱。
李柳本来想着让他站着便是,她来打开竹箱,此刻李柳递去包裹,笑道:陈先生怕人误会其实街坊邻居已经很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