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这一厢邕州城中一片凄风苦雨,人人惊慌,家家胆寒,只怕那疫情闹大了,而另一厢,远在京城的垂拱殿中,赵芮却是正埋头批阅奏章。
此时已是傍晚,他拿着一份太医院今日轮值的奉药呈上来的脉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撑过了日日都是煎熬的冬季,外头的枯木终于开始抽枝发芽,万物俱生,望出去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而是绿茵茵的。
而随着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吹面不寒,暖风和煦,赵署的身体也慢慢康复。
按着御医的说法,再过上几日,小皇子就可以重回资善堂进学了。
进学不进学的,自然还要再行斟酌,可儿子身体已是大好,却是不争的事实。
赵芮把手上的折子放下,一颗高悬了数个月的心终于又揣回了肚子里。
桌案上的奏章叠得很高,春日正是播种时,一年能不能有个好收成,开头这一下顶顶重要,可清明还未到,已是许多地方都报了旱,河北这个粮仓居然还夹着蝗。
江南东路上了折子要钱,闹着修堤坝,西边的藩部蠢蠢欲动,秦凤路接连上了好几封急报,请朝中调兵镇守。
荆湖南路伸手要钱、广东东路伸手要钱,秦凤路伸手要兵,广南也伸手要兵,户部却日日在他面前哭穷,又有枢密院把东西南北数了一遍,只说处处的兵力都有用,挪不出来一个得闲的。
明明做了许多年的皇帝,也知道偌大一个国朝,绝不会有一时是安稳太平的,总有这一处、那一处会出问题,理智上,自己应当抓大放小,不要总被事情牵着鼻子走,可赵芮还是做不到把这些事情等闲相待,只要听到哪一处又如何了,他晚间就会睡不好,饭也吃不好。
面前的折子上都贴着红色的纸条,说明桩桩都是急事,可赵芮收起了儿子的脉案之后,却没有动那厚厚的一沓奏章,而是伸出手去,取过了右上角单独排开来的、自己已是看过一回的几份奏报。
他翻开了第一本。
这是一份都钤辖梁言葆的折子,上面写着自己已经点兵完毕,正带兵急南下。
赵芮看了一遍,又看一遍,越看越是恼火,也越看越是焦虑。
朝中吵了半个多月,最终决定从安丰军、庐州调兵,由都钤辖梁言葆领兵南下。
从定将、点兵到将帅出发,去往安丰军调集兵士,已是花去了足足二十日,眼下才点齐士卒,行到半路,等到领兵抵达邕州,少说还要再花上半旬。
三万兵行军,与三千兵不同,也与一万兵不同,行得自然要慢许多。更兼今岁撞上旱年,沿途河道干涸,不能行船,只能行路,说不得花的时间还会更长。
纵然知道邕州城中有陈灏,可一来陈灏病体沉重,自到了广南,便再没能起身,二来邕州城中那一万余的兵力,想要抗衡交趾十三万大军,哪怕是杨奎从棺材里爬出来,也未必敢说自己有把握能等得到援兵。
事实上,朝中之所以争执这样久,便是因为人人皆知此回南下并不是驰援,而是收拾烂摊子。
当日定南下人选的时候,两府重臣,先将枢密院中的撇开到一边,政事堂里的范尧臣也好,黄昭亮也罢,哪怕是孙卞,也个个都是吵着不独要用武将来领兵,还要加上几名熟知治事的官员——这一回去广南,与其说是打交趾,倒不如说是去帮着邕州、钦州、廉州并那十余处县寨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