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春日以来,东都的政治气氛便一直很紧张。
这是废话……谁家皇帝带着大半个朝堂一去不复返了;百万大军几百万民夫光走路就走崩溃了;然后大半个天下都反了,还能不紧张的
只不过,因为洛口仓的存在,民间居然能稍微稳住,使得东都这里主要的紧张气氛依然集中在政治层面,倒显得有些令人感慨。
又或者说,在一些核心问题面前,另一些平素看起来很严重的问题,也就不算是个问题了。
"老夫来数一数……"
仲秋时分,东都紫微宫内,南衙会议堂上,好像陡然老了七八岁的首相苏巍正在主位案后尝试做一个总结。"首先是最外一层,巫族西部几位小汗、小王纷纷来告,说东部都蓝可汗、中部突利可汗,一起在巫族圣山会盟……"
"不要想了,西部也无救了,隔着大漠咱们根本够不着,从今往后,西北,乃至于晋北,甚至北荒西部,自此多事了。"东都八贵之一,兵部尚书段威面无表情地点评道。"而且,此事从西巡之后,便是定局了。"
"然后北荒也有些乱了。"苏巍没有多嘴,只是继续坐在那里进行盘点。"但事情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小事,而是多事……比如于叔文过来以后,荡魔七卫便和七镇就再度闹了起来;又因为于叔文以罪身而死,上次救驾的西部几家的赏赐也都没发,因此打着于叔文的旗号造了反;这还不算,观海镇的宁远伯发文过来,说是北海边上忽然去了一位宗师,据说是张老夫子的爱徒,却行事激烈诡谲,强行夺地建塔,还干涉政务,旁边的巍海镇深受其苦。"
"我不知道此人。"被周围人注视的正牌东都留守,张老夫子的幼子张世本立即摊手以对。"委实不知道。"
"我知道,刘文周嘛。"一直闭目养神的大宗师、皇叔曹林忽然在座中睁开眼睛,认真解释。"张老夫子老早给靖安台报备过……我也大概猜到这疯子是要干嘛,但一个宗师,跑到天涯海角之地,难道要一个大宗师专门去抓只能等他自取灭亡……就是北荒估计要被他祸害的够呛。"
"外面的事大概就是这两个,咱们接着说内里的……"苏巍状若未闻,继续翻开一页纸来说话。
"东夷和南岭呢东南妖族二岛呢"礼部尚书白横津忽然诧异开口询问。"不可能只有巫族和北荒有事吧"
"当然不可能。"刑部尚书骨仪正色提醒,这是一位妖族血统特别明显的人,头发和胡子都黄色,眼睛一只是蓝色,却自幼生长在关陇。"但彼处事端自然要直接呈交御驾……何必一定要东都这里有说法"
白横津状若恍然,立即闭嘴。
"外面是两件大事,内里则有三件大事。"苏巍继续对着手中文书言道。"一来是陛下有旨意,着紫微宫宫人、內侍、金吾卫护卫皇后与诸妃嫔、公主,一并送往江都随驾……"
没有人吭声,大家去看曹皇叔,后者也只是继续闭目不语。
"二来,是江东、荆襄、巴蜀那边发函,说有圣旨到,要求秋后税赋顺江而下,交江都使用,不再转入关中与沿大河诸仓……"
还是没有人吭声,曹皇叔倒是终于二度睁开了眼睛。
"三来,是秋后,东境、河北、中原、江淮,连着之前说的北荒,还有晋北,一共三十七个郡、镇、州、卫,报了盗贼、灾荒,要求减免税赋、贡物,其中十五个州郡直言,如果不能剿灭盗匪,秋税是没法递交的……少数几个郡,甚至说,如果朝廷再不剿匪,他们只能一死报国报君了。"
苏巍念完,将一大摞表格、文书摊开,放在了自己身前案上,再来看众人:"这是具体各郡的情况……都已经整理好了,诸位想看自己来拿。"
然而,没有人动弹,也没有人吭声,而堂内诸位贵人的目光,反而愈发集中看向了座中一人。
那人,也就是皇叔曹林了,沉默片刻,倒也干脆:
"我先说吧!攘外必先安内,巫族那里派个使者去突利可汗那里做个样子便可,东部中部虽然结盟,可如何去并西部,如何分润部落,两家不是那么好办的,我估计也要争个高低才行……更别说,西北各塞堡仍在了,也就是晋北稍微麻烦些。但也有白公在那里……真正巫族大统,大举南下,最少也要三五载……此事先放一放。"
众人纷纷颔首,不然还能咋地
"北荒那里,表面上是内务,其实是外伤,大家心里都明白的,荡魔七卫跟七镇折腾了好几百年,不差这一回……刘文周的事情刚刚就说了,实在是没办法……也只能派个使者安抚一下宁远伯他们,然后让幽州诸州郡尽量与七镇做个协调照应。"曹皇叔继续做着决断。"而且我说句不好外传的话,为什么不给宁远伯一个东部镇守或者西部镇守的名义为什么不直接派兵助他因为北荒那里,不怕他们闹,怕的是他们拧成一股绳,真要是合力了,甭管是素来对朝廷不满的荡魔七卫做主,还是七镇各家成了事,怕都是要往河北看的!"
其余七人也都只是颔首……因为这是实在到极致的大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