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的宰执们、尚书们,管下面的官差肆意勒索。"秦宝立在雨水中,愤愤难平。"那些官差几乎是当街劫掠……净街虎劫一遍,金吾卫和县衙官差再劫一遍,不光是给自己凑金银,还要给同事凑,给整个衙门凑……我路上遇到熟人,他告诉我,不光是北衙已经准备要给金吾卫摊派了,连靖安台都要再给净街虎摊派,让他们到街上‘帮忙兑换’金银!我去到店里,便是坊内的熟店熟人,看到我的白绶,个个小心翼翼说话,生怕得罪了我!走在街上,更是被人当成贼人一样躲闪。"
"秦二哥今天走路上被人啐了。"月娘不失时机的在旁补充。"那人以为下雨秦二哥没看到,其实是秦二哥假装没看到……我都看见了。"
堂屋前一时沉默了片刻,主要倾诉对象张行并没有吭声。
随即,略显尴尬的李定顿了一下,到底是顶着黑眼圈接上了这个话题:"其实据我所知,六部和诸寺监也在找法子,都是在摊派……刑部、工部不说了,平素就有门路,兵部就准备让各地驻军找法子,吏部和民部也准备让地方上帮忙……也就是礼部尴尬了些,据说为这事礼部内中已经闹了好多场了,甚至可能让官仆赎买的价格翻倍。"
好嘛,都勒索到官仆了。
"尚书、侍郎们都不知道吗"秦宝愣了许久,都没有从雨水中走上来的意思,直接继续在小雨中发问。
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行总觉得他声音有点打颤。
"肯定知道。"李定干笑躲闪道。
"那为什么不管呢"秦宝追问不及。
"因为……"李定愈发尴尬,干脆看向了张行。
"首先是难查。"张行无奈接过话来,努力解释。"这是诏令,是官方文书,必然有他正大光明的地方……你查下来,不许勒索,那好,官吏们家里委实没有金银,就是兑换,找商人官价兑换……商人不愿意按照官价兑,到底是谁犯法所以怎么查"
秦宝登时有些喘气发粗。
"其次,是没法查。"张行继续认真讲道。"这事,是上头的诏令和下面的利市,还有中间的和光同尘……你查了,对上头来说就是对抗诏令和旨意,就是反对圣人和南衙;对下面来说,就是拦着大家发财;对中间来说,就是你一個人沽名钓誉,让其他同等级的同列们平白担上沆瀣一气的名头……所以为什么要查"
秦宝摆摆手,一声不吭,转回自己的偏院去了,甚至都没有去后面看自己的斑点豹子。
月娘明似乎也意识到气氛的不对,她吐了下舌头,然后跑去对面侧院看书了。
"为什么跟秦二郎说这么透彻"两人一走,李定便低声来问。"他毕竟年轻,懂太多容易伤心伤身。"
"怎么说也是个挂印绶的了,总该晓得一些事情才对……"张行摇头以对。"没人告诉他,他还以为这朝廷是讲道理的呢。"
"问题就在这里。"李定苦笑道。"秦二郎是个老实孩子,一心一意要出人头地的,出人头地自然是要在朝廷里当大官,可朝廷要是个不讲道理,他要怎么办呢这不是难为他吗"
"迟早要想这个问题。"张行目光灼灼。"都要想的,他迟早要过这个槛……包括这个不讲道理的根子在哪里,他都要想的。"
李定收起笑意,顶着黑眼圈认真来问:"你想过了吗"
"想过了。"张行坦诚至极,却又立即反问。"你想过了吗"
"我想的可能跟你想的方向不太一样。"李定有些扭捏答道。"不像你心怀天下的,我是有点功利和小家子气……"
"什么时候想的"张行追问不及。
"伍家被造反的时候。"李定叹气道。
张行还要再追问。
但是李定似乎早就料到一般,直接主动说道:"伍惊风去南阳落草是我的建议……我跟他说,你越是想报仇,越要留有用之身,还要把修为提上去,还要在民间、江湖、朝堂上留下点名声,让朝堂上的人害怕你,江湖上敬仰你,民间觉得你是个好人……这样,才能等到天时,等到时机来的那一天,才有机会把自己才能发挥出来。"
张行想了一想,点点头:"他倒是挺听话。"
"他这人就这个好处,但说不得也是个坏处……太容易听人话了。"李定略显感慨。"我怕他将来会坏在这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