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游走后,张行对着雨幕枯坐了许久,以压住自己再度使用罗盘的冲动。
这倒不是担忧什么罗盘反噬,事到如今,他对于罗盘的什么危险性真的越来越看得开了,因为一次次的化险为夷,都在验证着一个道理,那就是只要他老张能像罗盘上的两句铭文一样做到自强与厚德,对人对己都无愧于心,那么罗盘的负面影响最终会化为乌有。
但是,用脚来想都知道,这绝不代表他可以滥用这种级别的宝贝,尤其是具体到眼下的困境,经过左游的拜访后,他张白绶似乎已经可以用直接的行动、试探与思考来确定事情的真相了。
思索片刻,张行到底压制住了走捷径的想法,恰恰相反,一个简单而又大胆的计划忽然涌上心头。
一念至此,张三郎直接转身向楼下走去,并喊了小周:"去将左老大唤来,顺便查查问问,除了李子达那些人外,最近有没有扎眼的人接触过他们俩"
这个命令光明正大,且符合常理,周行范立即点头应声,然后去执行命令了。
过了一阵子,小周公子将人带到,却惊诧发现,自家白绶人并不在此处,稍微一问,才晓得在去带人的时候这位白绶忽然也下了楼,似乎临时又有了什么事情。
这当然什么都不是,周行范不觉得让左老大等一等张三哥有什么问题,也不觉得自己就不需要继续执行任务了——于是二人一站一坐,就在阁楼里等了下去。。
外面春雨越来越密,渐渐有了几分气势,神色枯槁的左老大原本还在沉默的等待着会面,但随着这种枯等持续下去,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间就变得不安了起来,而且, 越来越不安。
但一回头, 看到扶刀而立的周行范, 这位昔日淮河上最大帮会的首领却又显得有些无奈无能和无力。
左老大知道的,这个年轻人是周效明的嫡出幼子,而之前数年一直担任徐州副总管的周效明对于江淮道上的人来说, 是个遥不可及的真正大人物……那位张三郎是个顶尖的人物不错,但能这般顺利, 毫无疑问是因为白氏贵女在淮河上游的呼应, 便是在这里, 能迅速收服和控制住本地的江淮大豪,也很明显有这位小周公子的功劳。
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一次次回望之后,楼梯上终于传来了脚步声。而失约的张白绶,也浑身湿漉漉的出现在了阁楼里。
左老大没有起身, 也没有行礼, 只是怔怔看着对方, 而当他注意到对方身上明显的水渍后, 更是莫名喘起了粗气。
张行平静的坐下来,隔着桌案与对方对视了片刻, 然后缓缓开口:
"李子达被我的人拉拢走了,然后左游也来了,他的话很有意思, 大约是说左老二居然可以弃了你们这俩人和左氏宗族基业一样……这个时候我就想,局势已经被我彻底拿住, 左老大你算是已经被我逼到绝路上了,正该和左老大你就此摊牌, 拿当日咱们的君子约定,与你做最后交易, 你保住你最想保的,我拿走我最想拿的……但刚刚我让小周去喊你的时候,却又忽然想到,与其与你做交易,为什么不与左三爷做交易呢然后就直接避开你们,去冒雨见了左三爷。"
本就已经在勉力挣扎的左才侯听到最后一句,直接低下了头, 然后近乎崩溃的撑住了额头……后方不远处,周行范也有些恍然之态。
"左老大,不知道你信不信,你家老三跟我说了实话之后, 我呆了足足十几息的时间才喘匀气。"张行失笑以对。"你说,谁能想到事情会这样哪怕我刚刚见了左游……我……还有威震江淮的左家二郎竟然、竟然……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好了……左老大你说,该用什么词好"
说着,张行连连摇头,却又看向了阁楼外的雨势。
左才侯摇头以对,彻底沮丧:"事到如今,何必纠结什么词句"
张行听完这话,方才回头:"你们兄弟骗了天下人这么多年,骗出了这么大一个基业,便是有东夷人襄助,也委实荒唐。"
"天下间荒唐的事多了去了。"左老大猛地抬头,勃然作色。"两征东夷全都大败而归,难道不荒唐吗将门世家,手握重兵,却放任土匪在军营几十里外数年久存不荒唐吗你一个小小白绶,居然借着白氏女的名头轻易拔了这涣水上下的土匪、将军、帮派……难道不荒唐吗!凭什么就说我们兄弟荒唐!"
"你还好意思说芒砀山和陈凌"等了一下,见对方没有继续,张行方才冷笑道。"芒砀山的事情我根本没来得及问左老三,但这事无论如何,不是你们先惹上来的吗是东夷人叫你们干的还是你们自家心虚,想建立自己的势力但不管如何,不都是你们自家荒唐到了极致主动来惹我们要不是做了这等蠢事,哪来的今日分崩离析"
左老大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