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钱犹豫道:"可是桌面搁不下两副棋盘啊。"
崔东山指了指地面,"咱们在地上下棋,怕什么,棋盘多了,下到屋外廊道都可以,对吧反正棋盘越多,你赢钱越多。我知道你记性好,我也凑合,咱们让卢白象或是隋右边,去跟客栈借两块木炭,到时候我用炭笔画棋盘,咱们就不用棋子了,如果谁记错了,也算输。"
裴钱转头,看了眼老魏,魏羡大概是觉得这种求输的下法,太脑子进水,直接走了,朱敛更是翻着白眼离开屋子。
倒是两个曾是藕花福地国手的棋道高手,卢白象果真去借了木炭返回,隋右边神色漠然站在一旁,他们两人反而耐着性子留在了屋子,陪着蹲地上那师出同门的一大一小瞎闹。
裴钱的记性之好,陈平安和画卷四人早就心里有数,可谓出类拔萃,这种与生俱来的天赋,无论是陈平安,还是棋力卓绝、复盘熟稔的卢白象,都自愧不如。
所以用完了两盒棋子后,裴钱和崔东山除了比拼谁更不要脸外,更在比拼记性。
地上已经用炭笔画了另外两副棋盘,裴钱如果不多加一副,还是会赢棋,所以不得已又让崔东山再画一副。
卢白象默默离开屋子,隋右边紧随其后。
廊道中,隋右边问道:"看得出深浅吗"
卢白象摇头道:"五子连珠棋太过简单,再画十副棋盘,裴钱还是试不出此人的棋力强弱。"
隋右边问道:"如果你不再藏掖,选择倾力而为,我们差距有多大"
卢白象笑道:"说实话,你应该没办法让我下出手筋棋。"
所谓手筋,就是棋盘上的妙着,多出自势均力敌、厮杀激烈的棋盘局势,治孤,屠大龙,容易出现这类神仙手。
卢白象的言下之意,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好似砖瓦匠那般一路"铺棋",四平八稳,就可以稳赢隋右边。
隋右边没有什么感受羞辱的恼怒,棋盘上的棋力高低,真真切切就摆在那边,这一路行来,经常与卢白象对弈,隋右边不是推枰,便是投子,世间围棋国手,几乎都不会说"我输了"三字,可推枰投子便是两种无声的认输。隋右边虽然胜负心极重,可手谈一事,本就被她视为闲余小道,输赢不会影响远远大于棋术的剑道,所以隋右边还算输得起。
而且按照朱敛偶然谈及的"后世棋坛",藕花福地各国棋待诏和顶尖国手,对于早年魔教开山鼻祖的卢白象棋力,推崇备至,可能选出最强手,各朝各代各个流派的棋道高手,还会有些分歧,可如果从藕花福地历史上选出前三甲,卢白象必然有一席之地。足可见卢白象在棋盘上声誉之高。
其余两人,一位是被称为千古棋圣的王继元,一位是事后被证实为谪仙人的"黄皞",也是松籁国湖山派的中兴之祖,是俞真意的师祖,正是此人凭借宗门巨大声望和自身无敌于世的棋力,废除了座子制,使得藕花福地的棋坛出现了一道分水岭,从此分为古棋派和新棋派,王继元小了黄皞六十岁,黄皞在古稀之年就不知所踪,故而两人不曾有机会手谈一局,关于不同时代的三人棋术孰高孰低,后世弈林宗师们吵得不可开交,卢白象无疑是古棋派的巅峰,王继元则是新棋派的顶点,更是各种定式、飞刀集大成者,所以既有人坚信王继元如果有机会对上卢白象,绝对能够让二子,卢白象根本就没资格与千古棋圣王继元平起平坐,但是精研古棋谱的棋坛高手,则扬言只要让卢白象熟悉新棋派三两个月,再去与王继元对弈,无非是多出个纳头便拜的棋圣弟子而已,总之众说纷纭,由于之后再无与三人棋力大致相当的国手出现,更没有谁给出足够服众的公允评价,所以关于三人棋力高低,注定成了一桩没有结果的悬案。
隋右边突然说道:"别输给那人。"
卢白象微微笑道:"拭目以待吧。"
而裴钱屋内,崔东山蹲在地上嗑着瓜子,裴钱皱着脸,泫然欲泣。
她即将输掉六颗铜钱了。
崔东山安慰道:"炭笔还足够,胜负未定,再画一副便是,赌大赢大。"
裴钱抬起手臂抹了把眼眶,从袖子里掏出桂姨赠送那只当做钱袋子的香囊,从里头摸出七颗铜钱,这些可都是她的血汗钱,她攥紧铜钱,犹犹豫豫站起身,轻轻放在桌上,可怜兮兮望着姓崔的家伙,希冀着他拿出神仙风范,扬长而去,不曾想崔东山笑嘻嘻走到桌边,伸手一抹,铜钱就没影了,崔东山这才往屋门口走去,转过不忘笑着提醒道:"记得把棋具还给卢白象,还有将地上的痕迹擦掉,不然给陈平安知道了咱们赌钱,会骂我狗血淋头,再让你抄书抄到断了胳膊,至于钱嘛,愿赌服输,陈平安可不会帮你讨要回去。"
崔东山双手抱住后脑勺,大摇大摆离去,"今儿真是个好日子,挣了钱出门买糖葫芦去喽。"
裴钱站在桌旁,哭惨了。
崔东山突然倒退而走,身体后仰,探出一颗脑袋,笑道:"裴钱,我不是要跟卢白象学下棋嘛,就打算讨个好兆头,你接下来每喊我一声棋仙,我送你一文钱。"
裴钱眼睛一亮,一溜烟跑出门槛,屁颠屁颠跟在崔东山后头,殷勤喊起了棋仙。
不到一个时辰,除了将棋具交还给卢白象,一遍遍喊着棋仙,裴钱已经哑了嗓子,两人回到她屋子,裴钱咿咿呀呀,她说不出一个字来,她便笑脸灿烂地伸手讨要,见崔东山没反应,她赶紧在桌上写了一个数目。
崔东山微笑道:"骗你玩呢。你真信啊"